那一夜 此生最驚恐；那一日 此生最震撼
--- 記 高雄八一氣爆週年
驚恐 那一夜
民國103年7月31日。
那一夜，那時刻，應該，還不到夜間十二點。
一如往常地，依然坐在電腦前，與朋友聊天、打屁；也準備著三天後的快樂北歐行，也順便看看臉書上的好友、小友們，零星地說著凱旋路那邊瓦斯外洩的訊息。
只是不知為何，心中總有隱隱的不安......
就這麼一如往常地作息，忽然轟隆一聲！整個房間，瞬間震動！是地震！那是我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內心髒話也飆了出來，手中，已緊握手機與錢包，準備在數秒鐘後，決定是否啟動下樓逃離模式！（其實，這四十年來還真沒真正啟動過......921時人在台北，那震度已經大到我根本無法走動！）
然而，等待的這數秒間，我忽然驚覺：不對！為什麼只搖了一下就停了！此時一個念頭閃過：糟了，爆炸了！因為，那聲音，似乎就是由凱旋路方向傳過來的。
沒多久，第二次的轟隆聲出現。而這次的聲響不但連續，而且還一次次地接近我家這區！真的，是爆炸！這時，電，停了；震動持續著；而外頭，開始傳來許多的人聲，伴隨著尖叫聲......
當爆炸聲次次接近時，心，真的涼了......但，電停了，網路訊息也斷了，還沒充電的手機也僅剩不到一半的電力，而房子周邊又為大樓所遮蔽，雖然「感覺」到爆炸，但情形到底如何，卻是茫無頭緒！
沒奈何，又不知是否還會再爆炸，於是趕緊叫已經醒的爸媽，要他們先將宋小妹抱下客廳，而我也找出手電筒，下樓到外面一探究竟。
本該靜寂的街道，此時卻見許多穿著簡單、帶著手電筒的鄰近住戶們，慌張地四處奔走。正猶豫著該找誰問問狀況，一聲「老師，你也在這！」那畢業約十年的小友，讓我有了小小的依靠！
「聽說是爆炸！在一心路那！」
雖然依然是模糊的回答，但也證實了我心中的猜測。於是，走回家中，請爸爸先關閉瓦斯開關，而我，再度走出，決定到一心路上看看。
經過附近的停車場，只見時常停在裡頭的SNG車已經發動！繞到圍牆邊，一位中天的記者，背著攝影機對著裡頭的司機先生大喊：「大哥，你不舒服就不要勉強了！」而我見機不可失，便上前問那位記者究竟發生何事？沒想到，記者的回答竟讓我腦中瞬間空白：「發生瓦斯氣爆，一心路警察局前到凱旋路口全部坍塌！」
這是在演電影吧！這種事情，怎麼會出現在我的人生啊！
腦袋還在混亂時，記者先生問：「請問你有摩托車嗎？可否載我到離事發地點較近的地方？」我搖了搖頭，說真的，一方面害怕，二方面，停電了，我家車庫也開不了了......雖然，記者先生無法取得協助，但依然細心地提醒我：「小心地上的水溝蓋，爆炸的話可能會被噴上來！」這時，我才發現身旁的水溝蓋，早已不在原位......而那位記者先生，也已揹著攝影機走遠，走向，他今晚艱辛的工作場域。
而我，再往前行。到了一心路口，該是有自己發電設備的小七燈火通明，門口則擠滿了人。我也往前朝警察局方向一看：沖天烈焰！這.......到底是甚麼情況！本來，我已舉起手機，想錄下這讓人震撼的一刻，但，一股涼意直襲心頭：萬一繼續爆炸怎麼辦？於是，收起才錄了幾秒了手機，趕緊回到家中。
家中，依然一片漆黑.....那悶熱，更是令人不耐！
還好，才四歲多的宋小妹，並沒有被這驚天巨響給嚇哭，只是呆呆地問到底怎麼了。而半小時後，電力恢復了，爸媽先哄小朋友睡覺，而我，則打開了電視，看著螢幕上、我家旁邊、我熟悉的地方，竟然，成了煉獄！
因為工作地點就在光華國中，幾乎可說是氣爆的中心地帶，部份同事以及多數的小友們，都居住在一心、凱旋路段，因此，我臉書的首頁，早已被驚恐文字、熊熊烈焰照給洗版！不過，有發出動態的，無論多恐懼，至少，人還在！那，沒出現在訊息上的呢？
而LINE上的光華國中群組，此時不斷地傳來聲響，打開一看，原來我那熟悉的工作地方，已經自動成為災民避難中心！而首先開啟學校館舍讓災民進入的，竟是同為受災戶，同時也是光華同仁的華郁姐。（因為政府沒錢，所以學校夜間沒有警衛可開門！也因為這點，校方還備受責難，實在冤枉！）住在附近的年輕同仁沐紃、立廷，也都放棄睡眠，在半夜一點左右就趕赴校園幫忙。至於當時的林建志校長，卻被困在路的另一頭，但仍想方設法地繞路趕來學校坐鎮！同時，不到一點半，校長就已果斷發出停課訊息！
而此時，一位總是無聊互稱兄弟的同事，來電詢問平安否！此時我才知道，也被氣爆驚醒的他，睡不著，竟徒步到氣爆區周邊「勘查」，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看著同仁們上傳的照片，心，都糾結了......到底是甚麼，讓平時歡樂、無憂的校園，在此夜擠滿著悲傷、恐懼的面容！本也想到校幫忙的我，卻擔心著萬一再出事，家中父母與小朋友無法應付，只好看著訊息、看著新聞，撐到了近清晨五點半鐘。
震撼 那清晨
清晨五點，看著LINE上訊息，包含校長，只有五、六位同仁以及幾位前往避難的畢業生在學校忙碌著（畢竟多數同仁並非住學校附近，不見得知道發生事情），此時我已經等不下去，於是叫醒爸媽，交代一下便出門了。
不知哪來的念頭，到校前，我雖猜到會有團體準備早餐，但一想：若校內同仁與避難居民一同拿取，在身分上總是辛苦與不便，決定先幫校內同事還有小友們帶早餐。
帶著一箱早餐，刻意沿著一心一路來到已封閉的路口，不得不往左轉向光華路。在那轉彎的霎那，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整條崩毀、下陷的街道！雖然凌晨時就已見此方向火光熊熊，雖然在新聞畫面中也早已見到路塌、房毀、人傷，但此時親眼見到，見到那熟悉的路段已成殘破，而且，是看不到盡頭的殘破時，那一刻，眼，酸澀了。
急忙前往學校，還不到早上六點鐘。本該是稍稍慵懶的暑假清晨，光華的大門卻早已打開，玄關，更是擠滿著民眾！一眼，就見到那繞路而來，早已忙了一夜的建志校長與碧純姐。抱著早餐，匆匆地進入學務處，除了沐紃、立廷外，還看到才剛畢業的秉育、瑞廷等小友，他們雖然也是半夜跟著家人來到學校暫避，但同樣也積極幫忙著學校所有該幫忙的事！
忙碌 那一日
七點鐘，本該陸續進入的同仁、學生，現在，卻是大量不熟悉的人車！
救援物資開始湧入，一遇災難總是動作迅速的慈濟師兄、師姐們，那熟悉的藍衣白褲身影，也已出現在校園，並開始搭起棚架，展現著他們所擅長的救急、救援工作！
然而，讓我感動的，是接著來到的人們。
雖然校長早已發出停課通知，許多同仁在暑假中也無課務，但無論是職工、教師、組長、主任，卻都自動自發地回校，回到熟悉的地方，幫忙著這創校以來從沒遇過的艱鉅挑戰！
還有，更多的畢業生在沒有發佈任何「需求、動員」令下便自動來到！
若綺、宥紹等同學，本該好好享受脫離考試的第一個暑假，但卻在一早就主動回母校幫忙！下午，更看到才剛考完大學，畢業已三年的威力等老大哥、老大姊，也都回來了！而依然在學的馨慈等多位同學，當然也出現！一時間，原本困窘的人力，充沛了！而且是無須多交代、多教導的充沛！無論是清理廁所垃圾、在豔陽下清掃、不斷來回搬動各個單位所需要的長桌、物品，安排軍方進駐的教室，我們沒有人指導、分配，憑著，就是我們對學校的熟悉；憑著就是我們對這地區最真誠的情感！
軍方，來了！當軍用卡車開入、當步行的綠衣軍人與藍衣白褲的慈濟師兄師姐在光華國中內交錯而過，那畫面，至今難忘！很快地，多數教室，已成了軍人的休息空間，會議室也成了軍方的指揮中心。
記者，也來了！刻意地跟在記者身旁，看著我們的「鄰居們」或坐、或臥，或站在玄關電視前，安靜地，卻也嚴肅地，看著不斷播送的畫面！因為，那畫面中的火光、殘破，全都是我們熟悉的地方！
網路上，出現了電視台空拍的畫面！沒想到，狀況竟然比我們所知的還要嚴重！三多、凱旋、一心，這有點倒Z字形的區塊，全數陷落.......當然，傷亡人數也不斷增加！
此時，全校導師動員起來，無論在校、在家，都忙著打電話確認所有在校同學的狀況。而剛卸下導師班的我，也幫著已出國的同仁確認同學們的安好。說真的，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雖然這不是我的班，但當其中某位同學的所有聯絡電話都打完，卻仍連絡不上時，心中的擔心，真的是無法形容！近十一點，在校生的狀況確認完畢！全數安好！！！說真的，那時心裡真的激動，因為，這氣爆的路段，可有一半都是本校的學區啊！能夠全體同學無傷（當然有不少同學還有同事的家中有所毀損），這該是上天在這場災難中對光華國中同學們最大的庇祐了！
而我的手機，也不斷傳來各地朋友的關心，連十多年沒見的大學同學都出現了！雖然因為整夜沒睡，又忙著學校事務，沒力氣一一回覆，但那感動真的暖在心裡。然而最感動的，是我接到由PENTAX相機公司所打來的電話。因為前一天我寄了顆電池要更換，因此服務人員來電告知我新電池已出貨。只是，那位小姐才把正事說完，就立刻說：「宋先生你沒事吧！我看你地址在前鎮，嚇一大跳！沒有受到影響吧！」「是啊！我家就在附近，但還好沒事」「那就好。只是先生不好意思，因為氣爆的關係，我不知道電池有沒有辦法在時間內送達！」「沒關係，都已經這樣，就隨緣了，謝謝妳！」的確，也真的隨緣了！然而這位PENTAX服務小姐的貼心、細心與關心，我真的，感動在心！
時近中午，福音團體、清海無上師信眾、民意代表，紛紛送來了愛心便當，而慈濟的師兄、師姐，則是當場煮起麵條，給這群倉皇出走的鄰居們熱騰騰的溫暖與撫慰。
下午，返家一趟，再出門，刻意來到塌陷路段，為的，只是更接近、更親眼地看到那令人椎心的殘破！新聞中，見到有人拿著單眼來此，刻意來拍這災區，拍攝時，還不斷地精選角度！我也有單眼，我平常也會選擇角度拍攝美圖，但，今天，我的手，只舉得起我的手機；我的眼，只忍見見左右兩側路段，因為又酸澀了......只能迅速地拍下兩張照片，留下到現在仍讓我傷痛的一幕。
而同事也拍下了那震撼的畫面。
當然，整天下來，大家真的忙翻了！許多的單位、個人打電話進來，物資也不斷地湧入；幫忙軍方、慈濟、社會局等協調各種事務；校長也要面對並決斷各種繁雜事項---而且不知接下來要「抗戰」多久！至於我們這些沒有決定權的人，也只能默默地幫忙著，只希望這場災難，能快點過去！
下午，市府宣布將在光華國中的災民們，轉移到空間較為充裕，教室也有冷氣，而且還有淋浴設施的鄰校：中正高工。頓時，一天的疲憊，以及不知接下來究竟如何的壓力，卸下了！
當客運車進入校內，載走了一批批的災民，光華國中的工作，暫時結束了！但這辛苦、這壓力，則由中正高工的同行們承擔了。
當在校志工小友收走一包包的垃圾、當同仁貼出收容區改變的公告，我們雖是放下了這艱鉅的工作，但氣爆復原的路，卻仍是漫長。
隔天，雖然光華國中已不再收容民眾，但更多的軍車開入，慈濟也依然在此設點，供應著災區救援與中正高工的伙食。更有如香蕉碼頭等高雄知名餐廳，也挹注他們資源，協助著這第一線的救災工作。
在教室的軍方人員，在經歷氣爆那晚的緊急動員與搶救後，都累癱了。
紀錄 那時刻（氣爆一年後）
會想要在一年後，再次紀錄這段歷程、那日情景，就是因為那聲驚爆、那塌陷路段，已深深刻印在心裡。
即便當時兩日後，我仍依原定計畫前往北歐。但在挪威峽灣飯店洗澡時，聽到外頭那強風呼呼地吹襲著的震動聲，總以為，又有爆炸了！
而一年後的今天，再次看到氣爆那夜的新聞畫面時，心情，依然激動，難以抹滅！
只是，看到了政治人物的發言，有的一開始就擔心她的政治生命是否結束！有的對補助與否有所「堅持」！有的說傷亡人數不過如何如何！而在另一場災難的對比下，這條至少有三公里以上的倒Z字形烙痕，車、房多所損傷，平民、消防人員喪命犧牲的痛苦，居然稱不上國難、國殤！
我只感覺，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真的不過是你們政治生命中的一顆棋！
只看這顆棋，是否下在和你們有利害關係的楚河漢界中！
如果在你的方格內，你才願意挪移你那尊貴的手，舉起，我們這顆棋！
只是，是前進還是後退，就看你們的眼色了！
當然，棄子似乎也是你們的選項，不是嗎？
而光華的小友們，無論我認識與否、無論畢業與否，雖然再次見面，依然掛著那慣有的笑容，但，有多少人能體會，就住在一心、凱旋、三多路段，正面面對著驚人聲響與震撼的瞬間，那刻印、那烙痕，在這些年輕孩子的心中，會有多深！
在此感謝今年剛畢業的光華小友林家豪與陳世庭兩位同學。雖然，他們並非我導師班或專任班的學生，但在家豪的臉書中，我看到了這一系列的照片。因為他就住在一心路段，所以也記錄下了氣爆後過程的點點滴滴。而世庭也主動分享與我凱旋這路段的照片，同樣令人震撼與感傷。因此，我便請求兩位小友的同意，讓我在這小地方，與大家分享最真實的感受。同時，也感謝氣爆後不到一小時（半夜一點鐘）就趕赴本校光華國中幫忙的陳沐紃老師提供半夜到清晨的照片，讓我對那段時間的紀錄，能更完整！
一心路段 林家豪同學提供
如果，家就在這，面對那一晚忽然間就在面前的爆炸、塌陷、火光，你會怎麼想？
「柔腸寸斷」，就該是這路段最恰當的形容詞了！
這是原本車水馬龍的一心路！如果，氣爆再提早三個小時，你可想像在這路上，會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家中的鐵門，也都被震歪了！但學校有同仁家中停在騎樓的汽車，則是被燒到只剩骨架......
汽車、機車，就這麼陷落在坑道之中。請記得，這是晚上十二點！如果提早三小時，還有官員可以在那裡說只有死多少人嗎？如果說這是必然發生的，那在此時爆炸，或許，就是上天的垂憐了吧！
這是一心、凱旋路口的大洞，也正是氣爆路線的轉彎處。
而這是從一心、凱旋路口往市區方向照的景象。甚麼叫做整條路毀了......除了戰爭轟炸，就算是地震，應該也很難看到這種景象！
路上，已出現國軍人員不斷地來回，支援著一切的救援任務。
過兩天，老天沒有放過高雄，傾盆大雨，讓已出現凹洞、地下排水系統也毀損的前鎮、苓雅區，立刻新增了名為一心、凱旋與三多的三條河流！
即便水退去，還是一片泥濘、荒涼。對照著遠方的八五大樓，這，真的是一場諷刺！
救援告一段落，接下來是就是重建復原的工作。
傍晚，晚方的八五大樓屹立著，此處的路燈，卻僅存著支架，見證著氣爆的發生，也靜待，復原。
到十一月，終於恢復了七八成的舊觀，曾經的傷口，也已埋藏在全新的柏油路面下。
凱旋路段 陳世庭同學提供
凱旋路上，最有名的就是租車行業！也因此，這裡的車子損失慘重！幸好......人不多......但光看到這些翻倒或損壞的汽車，還有那廣告旗的破洞，你能想像，或你還願回想那晚的驚爆嗎？
也幸好凱旋路另一側是鐵路，無任何住家！否則，傷亡只會更慘重！只不過，這路段也奪走不少英勇認真的消防人員，以及一位里民皆稱道的老里長的性命。
這種猶如被巨刀筆直劃開的裂痕，將長久烙印在我們這區人的心中。
連紅磚道都塌陷，如果是早上或傍晚，情形真的是無法想像！
而今，道路工程早已全數完工，一心、凱旋、三多多數的店家建築外觀，也已經過拉皮整修，尚有部分的工程依然進行著，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三條路段，會以真正最完整的全新的面貌，呈現！
身為這一帶的居民，我家雖沒任何損傷，但我也見證了這場傷痛；身為光華國中的一員，我也參與了那短短一天的救援工作，之後更在導師的事務上，於這一年中感受到許許多多社會團體對我們這區孩子的關心與幫忙！我雖然不能代表任何人，但我仍在此說聲：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讓我們這區的孩子在氣爆後，能夠有許多的資源協助他們的傷害與不便！另外，我雖然沒有前往五月天的封街演唱會（我那時好希望就在光華的操場辦啊~~~），但他們能有這想法，為災區的重生，以音樂揭開序幕，這，我佩服！
一年過去了，還有許多人承受著氣爆帶來的生離死別的哀傷，以及身體傷痛的折磨，只期待，這人為的，不該有的噩夢，永遠，不再出現！永遠！
民國104年8月1日 於高雄八一氣爆一週年 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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